第80章 番外之文德的回憶(2)

第80章 番外之文德的回憶(2)

第80章番外之文德的回憶(2)

我知道他全是出於對我的信任,但是就連我的內心深處,都無法對那位還未謀面的公主生出一絲的同情。

她最大的錯誤,就是投生在了這樣的一個帝王家,而只要是與那個皇家有一點關係的人與事,都是令人厭惡的。

季老將軍果然如他兒子所料到的那樣,即使在那樣暗無天日地獄一般的地方,每日面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備受折磨,都不願做一個從天牢中私逃的忠臣。

更何況,天牢戒備無比森嚴,雖然也不是無法潛入,但要無聲無息沒有死傷地帶走三百多人,確實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。

我也不願這家人,再有任何損傷。

然後更麻煩的,還有那位養在深宮不知處的平安公主。

她的身體確實如季風所說的,隨時都走在短命早夭的路上,並且好像是有所預知打定了主意要與我們作對那樣,每一次我們決定了有所動作的時候,便會來一個全然崩潰,讓人覺得不要說帶她出宮,光是看她躺在床上也讓人覺得命若遊絲。

我後來才知道,如果她死了,那麼天牢裏的那三百多口人,人頭都會隨之一同落地,除非,除非季風為她而死,並且死在她的前頭。

原來所謂命侍,是這個意思!

這皇帝家!若是在江湖上,依照江湖上的規矩,早該斬草又除根,一滴血脈都不要留,變態也是會遺傳的,做得徹底一點,以免春風吹又生。

因着這些意想不到的節外生枝,原本簡單周詳的計劃一拖再拖,江湖上又紛爭四起,出了許多件我不得不親自處理的事情,我再如何不願意,都必須離開京城一趟。

沒想到我只是離開短短數日,局勢就有了大變。

成平得了宮裏的內應,又有易家的易容高手相助,趁著皇家夜宴的機會,很容易地進入了皇宮,然後又順利地將公主帶了出來。

成平行事之前自然也與我通過消息,我當時剛到山西,正處理江湖中兩個大派為了私怨幾乎鬧到要火併的棘手事,接到成平的飛鴿傳書,我的第一反應便是那內應究竟是從何而來的。

但成平在信里說得仔細,說此人是鎮山派長老代為引見的,雖在朝中為官,但與家中長輩與中原武林極有淵源,前期也有做過試探,其出手為我盟所辦之事無一不妥,很是牢靠。

鎮山派近年來雖然式微,但也是有着百年歷史的大派,作風一向持重,此人能受其長老引見,無怪能得到成平的信任。

但我總覺事有蹊蹺。

如此一個朝中大臣,竟會與江湖中人互通往來,皇帝雖年邁,但也不是吃素的,他就算不顧慮頭上的那頂烏紗,難道連自己的項上人頭也沒有一點顧慮?

我心有不妥,想好了要傳信令成平等我到京之後再作計較,沒想到信是傳出去了,但等我日夜兼程往京城趕的時候,大亂已如暴雨般驟來,一夜之間,竟連這江山都已經易主了。

而我直到在半途見了成平派來的人,才知道我那封飛鴿傳書到了成平的手裏,早已成了另一封信。

信中囑他挾持公主出宮,另著易家人假扮公主隨軍隊進入皇城,再令盟內高手假意相劫,讓季風能夠假死在隊伍之前,藉此讓季家那兩百餘口人能夠順利地離開天牢。

我看着那封被鐵橫帶來的書信,大怒。

這滿紙荒唐言,居然還摹得我一手好筆跡,就連成平都被騙過了!

雖然信上所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,只要他們能夠離開天牢,無論發配到何處,要在路上救出他們,那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,或許成平也曾那麼想過,所以都不曾再與我確認一遍,便立即開始將這一切付諸實施。

但我從沒想過,要讓季風在整個軍隊面前涉險。

即使一切都有計劃,我也不願冒那種萬一的風險。

他是我年少時唯一的朋友,他是我的兄弟!

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,當然是姦細,說不定就是我身邊的某個人。

我這個盟主,做得委實失敗!

我急問鐵橫,「現在京城境況如何?」

鐵橫乃是我盟下海沙派的高手,靠鐵砂掌成名,雙手可裂巨石,內功也好,雖不及慶城縱雲那樣腳下輕捷,但勝在耐力,長途跋涉更顯得出內力綿長的好處,是以成平請他來報訊,已是最佳的人選。

但就是這樣的一個高手,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,也是狼狽不堪,身上焦痕處處,竟像是剛從火場里奔出來的。

我心知不好,果然聽他啞著聲音答我。

「盟主,我們被人算計了,可憐留在京城的兄弟們死傷慘重,全被那戮父逼宮的太子利用了一把。」

我終於理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,那位高高在上的東宮太子原來從未對江湖掉以輕心,而那所謂的宮中內應李大人也是他早已安插好的一顆棋子。

太子從眼線處得了我盟欲救季家滿門以及將平安公主帶走的消息,即著李大人假意內應,平安公主被劫,皇帝震怒,定蓄意謀反之罪,發下兵符准駐紮在京城外的軍隊徹底搜查京城內外,一時京畿大亂,太子的勢力便是趁著這一機會,暗中調兵入城,一舉改換了乾坤。

只是這太子實在令人費解,皇帝已然老邁,死後他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下一任新帝?為何如此急切,為了逼宮戮父,竟不惜犧牲親妹,勾結外邦,如此天良喪盡,簡直禽獸不如,無半點人性可言。

幸好成平機敏,趁著如此亂局,至少把天牢內的季家人救了出來。

但是季風竟仍不願離開那位公主,而那位平安公主,居然被她新登基的兄長外嫁到墨國去了。

公主又如何,外嫁異國又如何,既然她是季風想要的,我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。

我帶人跟上送嫁的隊伍,打算在邊境處配合季風帶走公主,從此天空海闊,只要他高興,想帶她去哪裏都可以。

我希望我的兄弟快活。

我萬萬沒想到的是,我最後得到的結局,是他的死亡。

墨國叛軍的突襲是我沒有想到的,異族蛇陣的出現是我沒有想到的,我更沒有想到的,是那一場天崩地裂的爆炸。

山石爆裂崩塌,掩埋了那條天然的密道,最後一瞬間從那頭飛撲出來的,不是季風,是公主平安。

她是滿身的狼狽,滿臉的淚痕,在那條密道崩毀的時候撕心裂肺地尖叫季風的名字,即使是在接受最可怕的刑罰的人臉上我都沒有見過這樣痛苦的表情。

從我意識到季風仍舊留在密道的那一頭,支持我維持鎮定的已經只剩下多年來作為一盟之主的慣性,但即使是在這樣的狀態下,我仍就能夠感覺到,這位小公主的心,碎了。

平安公主足足昏睡了半月,才在慶城山上的廂房內醒了過來。

我接到消息的時候,剛剛從雲山趕回,巨大的悲痛讓我很難保持即使是表面的平靜,即使我不想對任何人傾訴,甚至不願多說一句話,但我身邊的許多人,都已經開始本能地迴避我沉默之下的陰霾。

看到季風屍體的那一剎那,我唯一的感覺是,我的心也被人戳了一個洞,冰冷的風毫無阻隔地透過血肉穿入,然後又從空蕩蕩的某處穿了出去。

他很安靜地躺在山坳里,雖然身上傷痕纍纍,但奇迹般地,顏面如生,只是沒有了一顆心。

有弟子上前與我說話,我猛地回頭,嚇得他倒退了數步。

我知道自己是失控了,殺氣無法控制,我想要看到血,想要殺掉所有讓這件事發生的人——即使我還不知道,究竟是誰做了這樣罪惡與殘忍的事情。

更不能原諒的是我自己,我竟沒能來得及救他,最後的最後,就連他的屍體,都不是完整的。

胸口持續空洞,那種比疼痛更難忍耐的感覺,讓我足足有三天的時間,都沒能正常地呼吸過一次。

我開始痛恨平安公主,我知道這是一種遷怒,但是如果沒有她,我的兄弟是不會死的。

他死了,但她卻沒有,好好地活了下來,說不定還可以活上許多年。

我回到慶城,去見從鬼門關上醒轉回來的她,她雖然年紀小,但確實是有姿容的,身體這樣不好,又只吊著一口氣在床上躺了那麼多天,居然仍舊不難看。

只是單薄,薄薄皮膚下細小骨骼清晰可見,一口氣就能呵走了那樣,讓人面對她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要小心翼翼。

還有就是,籠罩在她身上的,烏沉沉的死氣。

她不願說話,了無生志,季風的離去帶走了她所有的生氣。

我看得出來,她是,很愛他的。

我忽然就不那麼恨她了,我也不能,我答應過季風,要好好地照顧她,讓她可以健康而自由地,選擇她想要的生活。

只是讓我不明白的是,在她那沉沉的死氣之下,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微妙的力量,支持着她,讓她熬過了成衛並不算太有把握的動刀,熬過了手術后漫長的恢復期,最後竟好好地活下來了。

對於她的痊癒,我的感覺是複雜而微妙的,即有些定下心來,又有些極其晦暗與隱約的失望。

我甚至暗暗想過,她其實是應該去陪着季風的。

後來我才發現,她這樣掙扎著活下來,原來是為了要去尋找他。

我在明白過來的那一瞬間,內心劇震。

我不知道她那裏來的信念,竟一心一意地認定,季風沒有死,只是在某個地方,等着她去找他。

這絕望的執著,竟讓我無法在她面前說出真相。

這種絕望的執著,或許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。

我沒有讓她下山,兩國都在瘋狂地尋找失蹤的公主,更何況我至今都沒有追查出,究竟是誰在山道崩塌之後找到了季風的屍體,並將他的心……

或許那些人,原本要找的就是她。

以平安脆弱如雞雛的現狀來說,只要邁出慶城一步,或許就真的如同一片雪花那樣無聲無息地融化在空氣里了。

我收她為徒,將她帶到慶城山頂清修,日日監督她修習內功心法,要她靜以養身,淡以養神,她很是驚恐,但仍是不肯說話,看我的目光幾乎要將我切成碎片。

我冷冷地看着她,心裏想的卻是,如果這世上真有魂魄這件事的話,看到她這樣,季風必定不能安心離開。

但我轉念又想,他要是仍在,看到她這樣的執著,說不定也會略感欣慰。

他這樣疼愛她,為她連生命都放棄了,如果知道她過得不好,一定會很難過吧。

我決定好好地傳授她武學,也好讓季風放心。

只是我這個關門弟子的武學天賦實在是令人無言,三年下來,她學得最刻苦的縱雲也不過是七七八八,更別提其他的內功心法,以及拳腳刀劍。

她根本就不願在這山上多待一分一秒,如果不是因為沒有輕身功夫她根本無法從山上下來,我看她連縱雲都學不到一點皮毛。

可她真的下來了。

那天我立在山腳下,看着她從山上連滾帶爬地翻跌下來,陽光那樣的刺眼,金輪萬道那樣,掩蓋了她的狼狽,讓我錯覺她是飛下來的。

我知道她要飛去哪裏,我也知道,她是註定會失望的。

我只是希望,這一次的失望,不會演變成她的最終絕望,我希望時間能夠沖淡她的執著,但是三年,不知夠不夠。

想到這裏的時候,我便是微微一驚。

我竟然會希望時間能夠沖淡她對季風的執著,這樣的念頭,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?

我終於帶着平安下了慶城山。

金潮堂出事,我不能不親自下山去一趟,留已經能夠用縱雲從山上下來的她在慶城山上,我又不放心。

沒想到平安公主真是一個聚集麻煩的綜合體,才到定海她便丟了。

金幫主慘死漕運航道之上,所有的矛頭都指向聖火教,此教百多年前曾經血洗中原武林,差一點就將整個武林翻了個個,後來終於被驅逐回邊境之外,但各大門派也是傷亡慘重,十數年之後才恢復泰半。

如果是聖火教捲土重來,那此事當真非同小可。

平安在這種時刻失蹤,不能不讓我有所分心。

幸好我很快得了她的消息,並且就在聖火教隱蔽在中原的分堂之中。

聖火教果然與整件事脫不了關係,這幾乎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。

我當即趕去,她在那裏,躺在床上,蓋着艷紅色的薄薄的被子,只露出一張臉。

我幾乎瞬間就有了開殺戒的念頭,然後那個人來了。

那個帶着一張猙獰面具,聲音沙啞得彷彿是一個惡鬼的男人,將她從我手中帶走,將她牢牢地抓在手中,用一雙冰冷的眼睛面對所有人。

這面具所代表的是聖火教內地位崇高的右使莫離,此人向來遠在邊疆,我從未見過他的真容,也並不在意他究竟是何模樣。

但是在交手的那一瞬間,我看到了平安的眼睛。

我內心狂震。

出了什麼事?她的目光像是再也看不到這世上的一切,她的的眼裏,竟然只有他!

要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,一段絕望而哀傷的故事已經走到了盡頭,而那一天,才是有關於她與他的一切的真正的開始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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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安(全二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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